去年臨近年關，姐從四川回浠水了！我壓抑不住滿心的歡喜，起了個大早，匆匆往南城趕去。姐在四川住了幾年，學得一手四川菜，特別是水煮魚片那叫一絕。薄薄的的魚片嫩嫩的，滑滑的，像雪白的梔子花花瓣兒微微卷起。雪白的魚片盛在藍色的青花瓷大缽碗里，撒上一把深紅色的花椒籽，舀一大勺滾燙的花生油澆在上面。整個廚房響起滋滋的聲音，特有的麻辣香味瞬間溢滿整個屋子。
姐回來了，我們有正宗的水煮魚片吃了，親戚微信群里早就樂開了花，大家一致高呼要吃姐親手做的四川水煮魚片。我這個做小妹的當然自告奮勇承擔起買魚的任務。
地面硬邦邦的，路邊的小樹披上了厚厚的一層霜。寒風陣陣吹來，我裹緊圍巾，哼著歌兒大踏步地走著。到了南城，我拐進一家菜市場買魚。
菜市場里已是人來人往，熱鬧非凡。我往一字兒排開的魚店走去。那些賣魚的人站在案板前一邊麻利地刮魚鱗，一邊注意著路過的每一個顧客。吆喝聲此起彼伏。
我走到一家魚店門前，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迎上前來：“阿姨，要買魚嗎？這里來看吧！”女孩穿著一件臟兮兮的成人罩衣，腳下是一雙長筒雨鞋，少女的黑發(fā)隨意在后面扎成一把。她用熱情的目光看著我。
這張臉似曾相識，我在記憶里搜尋著。她見我沉默不語，熱情地說：“阿姨，這魚是昨晚從魚塘里撈起來的，新鮮得很哩！你看，它們活蹦亂跳的！”
我點點頭，挑了一條魚。女孩把稱好的魚放在地上，請我等候，我的前面有三個顧客。那正在剖魚的中年夫婦動作嫻熟而又麻利。女孩一邊做雜活，一邊敏捷地招呼來往的顧客。她的動作熟練而又機械，她的目光專注而又空洞。
是他們，我想起來了，上一次姐姐從四川回浠水，我也是在這家魚店買魚。我的心不由得有些生痛，情景是何等地相似。
那天，也是這樣的冬天。夫妻倆忙活著邊剖魚邊招呼客人。女孩坐在一張大的長方桌旁寫作業(yè)，她的雙眼緊盯著作業(yè)，一副很投入的樣子。桌子擺在小店的角落里，上面堆了很多東西，亂七八糟的。男人喊了女孩一聲，女孩放下作業(yè)過來掃地上的魚鱗，她的動作輕盈而又笨拙。我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本九年級語文教材，作業(yè)本上的字跡工整有力。我選了一條肥嫩的草魚，男人稱好后告訴我價格。我點點頭，站在一旁排隊等候剖魚。
我和姐微信，告訴她我在買魚，并拍了一張照片發(fā)過去。我拍照的時候，小女孩正盯著魚箱的魚兒快活地看著。那一條條青黑色的魚兒搖著尾巴游來游去，它們不時撞到一起，旋即又靈巧地避開了。女孩發(fā)出了會心的微笑，她的眼睛像澄凈的湖水又大又亮，目光單純而又清澈。我抓拍到了這美麗的目光。
女人刮魚鱗，男人剖魚，他們配合得很默契。他們的手因長期浸泡在水里顯得腫脹變形，但他們的臉上流露著因顧客上門的喜悅。女孩偷偷地溜回大桌旁，不出聲地背書。男人回過頭，語氣里全是不滿:“現在這么忙，哪里有時間做作業(yè)！跟你說了，回家再做�？爝^來幫忙！”
女孩又跑過來了，一邊收錢一邊招呼來往的客人。她的口袋里放了一些小卡片，有英語單詞，有古詩文，有數學公式。她不時拿出一張偷偷瞄一眼，她的眼睛里有著耍小伎倆成功而流露出的小小得意。我看著她，不由得笑了。
男人把弄好的魚遞給我，我放下三十元錢接過袋子向外走去，邊走邊繼續(xù)和姐微信。
“喂！”女孩在我背后喊了一聲，我回過頭去。
“做作業(yè)去！”男人不滿地盯著女孩，女人默不作聲。女孩一副委屈的樣子，她默默地看著我，目光清澈而又復雜。
我迷惑不解。女孩扭過身不情愿地向大桌子走去，一個油亮烏黑的麻花辮在背后擺動著，梳得整整齊齊，很好看。
我走了很遠，忽然想起魚店老板應該給我找兩元零錢。我什么都明白了。女孩那清澈復雜的眼神又出現在我眼前，我忍不住打開手機仔細端詳，這是一對沒有污染的眼睛��！
“大爺，您來看看我家的魚吧！”女孩銀鈴般招呼客人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。我環(huán)顧屋子，桌子上沒有了打開的練習本，小店里沒有了梳得整整齊齊的油亮烏黑的麻花辮，沒有了偷看卡片而得意的目光。
我問女人:“天這么冷，賣魚還要剖魚，很辛苦吧！”
女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:“像你這樣能體諒我們的顧客真是太少了，很多人在這里買魚總是挑三揀四。他們哪里知道我們的苦處，天沒亮就出發(fā)了，我們幾乎沒看到早晨的太陽�？腿速I的每一條魚都要侍弄干凈，你看，我們的手都腫得變形了，上面到處是傷口。晚上放在被子里，那個痛喲！吃飯有一頓沒一頓，熱一餐冷一餐，孩子她爸的胃那個痛喲！”女人說著，竟然流下了眼淚。
男人的臉色暖了很多，我問:“孩子讀書了嗎？”
男人的話也多起來了:“不是我們不讓她讀書，實在讀不起呀！她去年考上了洗馬高中，可是三年高中，幾年大學十萬要吧，我們農村來的哪里供得起呀！我們……”男人沉默了。
女孩低下頭，眼神黯淡下去。
旁邊一位大爺對我說:“他們不容易啊！”
我點點頭:“我想你們沒讓孩子讀書也許有難言之隱，但你們不希望孩子走你們的老路吧！一輩子靠做苦力賺錢，年輕時可以扛著，年齡大了呢？我是老師，看到孩子失學就痛心�！�
夫妻倆的動作慢了下來。
我動情地說:“現在，國家政策那么好，對于因資金困難無力培養(yǎng)孩子讀高中的家庭，讀中專的學生可以獲取國家助學金，免學費學一門技術。老話說得好:學藝防身�！�
大爺說:“老師說得好，學一門技術等于捧住了一輩子的飯碗��！我也聽說過，讀中專國家出學費，自己出點生活費就行了，花費不多。你們現在苦點，別苦了孩子一輩子�！�
女孩抬起頭，她的眼睛閃著亮光，充滿期待。
女人停下手中的活兒，用衣袖抹了把眼淚。女孩走到我面前，用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我:“阿姨，我能加你微信嗎？”
我們加了微信。我離開時，夫妻倆放下手里的活，站在案板前，目送我離開。我走到門口了，還能感覺到女孩的目光在跟隨著我。
出了菜市場，大爺與我同行，我們邊走邊聊天。
“老師，你今天說得很好，給這個可憐的家庭指明了一條路�！�
我問他：“大爺，你熟悉他們嗎？”
“他家來自我們浠水最偏僻的農村，現在就在我那小區(qū)里租了一個小車庫，他們一家四口住在那里。家里還有一個男孩，讀小學。大前年辦了一個雞場，一年的光景把多年積攢的錢賠光了不說，還背了債��！家里的兩位老人身體也不好，一年吃藥就要花好多錢�。】蓱z這一對老人，上浠水一趟，總是背著大袋小袋的蔬菜�！�
我的心情不由得格外沉重。
從此，我和這個叫小月的女孩有了聯(lián)系。我通過朋友打聽了幾家中等職業(yè)學校，我把這些學校發(fā)給小月，供她了解并參考。
今年正月十六，我們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，爭先恐后地品嘗著姐做的水煮魚片。餐廳里溢滿了麻辣的香味，家里洋溢著歡樂的年味。小月給我發(fā)來信息，她上學了，在一所職校讀計算機專業(yè)，還給我發(fā)來了一張照片。照片中，她站在新學校的一片竹林旁，一個梳得整整齊齊的馬尾辮垂到胸前。那天是個晴天，她的目光，清澈而又滿懷憧憬，正注視著陽光燦爛的前方。
【主編贅語】這篇稿子已經改了好幾遍了，邱老師精神可嘉。考慮到這篇稿子的修改意義不是很大，我決定先發(fā)出來，供學習寫作的朋友參考。
邱老師并不是一個新手，她有豐富的寫作經驗。我看過她寫的小說，不俗。即使寫作經驗豐富的作者，偶爾也有不順手的時候，不足為怪。何況反復征求別人的意見，按別人的意見改來改去，自己的初衷無法實現，責任不全在作者。
這篇作品或許可以稱之為小說。題目是“目光”，文中反復寫到的也是賣魚的女孩的目光，甚至還有她父母的目光，扣題不可謂不緊。作者的本意，是要通過女孩目光的前后變化，寄予某種同情，寫出生活對一個人精神的影響，同時從一個側面透視社會現象。應該說設想不錯。但是由于作者講述的故事過于簡單，“目光”背后的內容并不豐富，僅有的信息也是通過作者的敘述交代，并不能給人深深的震撼。這篇稿子說明一個問題，僅有一個好的設想是不夠的。用著名作家何存中的話說，一個好的設想，必須讓它回到生活中去，才能構成為一個作品。來自于生活，又回到生活，這是寫作的辯證法，邱新芳老師應該是懂得的。
說到生活，除了內容的豐富性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，便是生活的真實性。真實不等于實際發(fā)生，而是要符合生活和藝術的邏輯。我們常說“合情合理”，離了情和理，我們便要說“不真實”，編造。這篇稿子有很多細節(jié)是經不住推敲的。小女孩口袋里裝的各種卡片，“我”和女孩父母的對話，還有老大爺對賣魚一家人生活的介紹，都顯得不夠真實合理。作者分明希望傳達某種意圖，根據先入為主的“意圖”來設置情節(jié)，而未能恰到好處地還原生活，給人一種虛假的印象。我以為這是有相當寫作經驗的邱老師不應該犯的錯誤。
除了細節(jié)的不太真實以外，還有語言的生硬。開頭是好的，特別水煮魚片像梔子花瓣的比喻，非常新鮮生動。但可惜越寫越假，越寫越不在狀態(tài)，越寫越沒有感覺。沒有感覺的文字難免生硬，難免詞不達意。常言道“意在筆先”，缺了意，文字表達就容易流于機械。
這篇稿子的結構似乎是完整的，但很明顯，后面女孩上學，不過是作者硬加上去的“光明尾巴”，也只是一個套路，不能給人“意外”之感。這樣的結尾是沒有質量的。
今天，我拿邱老師的文章做了“反面教材”，可能有傷邱老師的“面子”。話也說得太直，希望邱老師不要介意。而且這也只是我的“個人意見”，只有參考價值，不是終極“判決”。何況我說過，邱老師寫過很不錯的小說，偶然一次不順手完全可以理解。之所以要拿出來說道說道，無非是希望給學習寫作的同學一點啟示。
